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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譬如一個人,臉上長了一個瘤,額上腫出一顆瘡,的確是與眾不同,顯出他特別的樣子,可以算他的“粹”。然而據我看來,還不如將這“粹”割去了,同別人一樣的好。 ——魯迅《熱風》保且居今日之世,講今日之學,未有西學不興,而中學能興者;亦未有中學不興,而西學能興者。——王國維《道術與天下》《國學開講》
  (上接B02版)
  存廢之爭到書單之爭
  1918年11月,魯迅在《新青年》雜誌上對“保存國粹”表達質疑,認為一國獨有的事物未必是好東西,不一定值得保存。他諷刺道:“譬如一個人,臉上長了一個瘤,額上腫出一顆瘡,的確是與眾不同,顯出他特別的樣子,可以算他的‘粹’。然而據我看來,還不如將這‘粹’割去了,同別人一樣的好。”
  在新文化運動前後,學者們對國學時有論爭,簡單來說,是傳統與反傳統的立場的對立。魯迅反傳統,自然有人擁護傳統。其中,“書目之爭”橫跨數年,胡適、梁啟超、吳稚暉、梁實秋等人加入論爭,最具有代表性。
  應《清華周刊》記者的邀請,1923年,胡適為即將赴國外留學的清華學生列出“最低限度的國學書目”,以便學生在短時間瞭解國故常識。他開出的書目分為“工具”、“思想史”、“文學史”三個部分:14種工具書中甚至包括《世界大事年表》、《佛學大辭典》;思想史書目有92種,以先秦諸子、佛經、理學為主,時人康有為、梁啟超、章太炎等人的作品也收錄其中,還包含胡適本人的著作《中國哲學史大綱》;文學史書目有78部,其中“歷來被視為俚俗低下的元曲、雜劇、傳奇、話本、小說也占據了近一半的篇幅”。胡適認為,這一書目不僅私人可用,“還可以供一切中小學校圖書館及地方公共圖書館之用”。
  沒想到,胡適列出的書單,連邀請者都提出質疑,認為所涉國學範圍太窄,“思想史與文學史便是代表國學嗎?”,轉而邀請梁啟超。梁任公批評胡適開列的書單“文不對題”,更驚訝胡適的書目里竟然沒有史書,“不見《尚書》、《史記》、《資治通鑒》的蹤影”,而梁啟超認定“史部書為國學最主要部分”。他新開了一個國學入門書目,範圍廣,說明精要,不僅在當時反響熱烈,時至今日,仍然極具價值。
  吳稚暉則把國學和小老婆、吸鴉片聯繫起來,認為國學乃臭古董。他表示,整理國故尚不到時候,當前之要務是發展物質文明。“……人家用機關槍打來,我也用機關槍對打,把中國站住了,再整理什麼國故,毫不嫌遲。”吳稚暉寫道。
  在學者餘世存看來,無論是胡適,還是梁啟超,對國學書目的理解皆偏狹隘,“他們忘了進入國學有四萬八千法門,如何讓普通的中國人感知中國的心靈,是知識人應該考慮的”。餘世存進一步解釋道:“直到今天,國學書目在我們大眾心中仍是繁難的,例如一部《論語》,每一代學人中都會有無數人在上面蓋自己的名章,國學卻沒能完成社會化、大眾化。這正是當代人仍不能不面臨的歷史任務。”
  中西通才的涌現與衰微
  在晚清民國,即便某一段時間西風強盛,甚至主張“全盤歐化”,也有學者提出“與西學互相溝通”,融合中西文化。可以說,這是百年國學的又一個主旋律。
  王國維認為,中西二學盛則俱盛,衰則俱衰,風氣既開,互相推助,“且居今日之世,講今日之學,未有西學不興,而中學能興者;亦未有中學不興,而西學能興者。”
  即便如此,西學占據主導地位,深刻影響著中國。在西學的衝擊下,過去的經史子集四部之學,正一步步退出歷史的舞臺,從晚清開始,新的學科體系基本上是按照西方的標準建立的。中國傳統講求博通之學,培養通才,已無落腳點,影響持續至今。
  1925年,吳宓出任清華學校國學研究院主任。當年9月,面對入校學生,他發表開學演說,提出國學院“非為某一校造就師資,乃為中國培養通才碩學”。在當時的情境下,提出培養“通才碩學”,而不是某一領域的專門學者,無疑需要極大的勇氣。
  吳宓聘請王國維、梁啟超、陳寅恪、趙元任擔任導師,世人譽為“清華四大導師”。在短短的四年時間里,清華國學院招收74名學生,其中涌現出陸侃如、王力、謝國楨、蔣天樞等大批名家,成為一個“學術神話”。
  錢穆一生秉承對中國傳統的堅守,致力於培養通才。在《中國學術通義》序言中,他提出:“中國傳統,重視其人所為之學,而更重視為此學之人。中國傳統,每認為學屬於人,而非人屬於學。故人之為學,必能以人為主而學為從。當以人為學之中心,而不以學為人之中心。故中國學術乃亦尚通不尚專。既貴其學之能專,尤更貴其人之能通。故學問所尚,在能完成人人之德性,而不尚為學術分類,使人人獲有其部分之智識。苟其僅見學,不見人。人隱於學,而不能以學顯人,斯即非中國傳統之所貴。”
  陸懋德是清華大學歷史系首任系主任,他提出要造就“中西並重”的全才。1942年,對於國學,他卻大失所望:“民國以來,治國學者,多循一時之尚,而入於瑣碎考證之學,故三十年之結果,竟無全才可用。”
  這一文化失落,從未停止。2009年,新清華國學院成立,對於“專才”與“通才”,該院副院長、學者劉東在《道術與天下》一書中痛陳道:“打個比方,如果人類的知識構成,在任何堪稱正常的傳統社會,其所謂‘專’和‘通’或‘約’與‘博’的比例,大概都只會是三七開,那麼,到了工業革命以後,這兩種學識間的比例,就率先從西方開始滑坡,逐漸發展到了五五開、甚至六四開;按說,這樣的一種現象,已經是夠不正常的了——而我們竟還要變本加厲,基於對西方文明的偏頗總結,繼續朝一個明顯的偏向滑落,終於滑到了七三開、八二開,甚至九一開!”
  被異化的“國學熱”
  1949年至80年代,可以說是“國學冷”時期,國學、學人或被批判,或被邊緣化,個中滋味百感交集。上世紀八十年代,空氣相對自由開放,“尋根熱”應運而生,其中,探尋中國傳統文化者不乏其人。至九十年代,用國學家樓宇烈的話說,“‘國學熱’從夜裡悄悄升起”。
  餘世存重新感受到“國學熱”,是在2004年。前一年,被稱為“權利之年”,民生、民權被著力強調。到了2004年,突然停頓、轉向,文化活動活躍起來,其中更重要的文化事件是“甲申文化宣言”,9月由季羡林、任繼愈、楊振寧、王蒙等人發起。
  對於這一宣言,餘世存認為缺乏交流的對象,“是自我表演作態”。他同年寫下《老調子不會唱完》一文,“今天看來,那篇文章幾乎是一篇預言”。2011年,在回顧“新世紀國學熱的發展”時,清華國學院院長陳來則認為,這一宣言“反映了政府、專業學者、學術界、知識界、文化界一種面對全球化挑戰的對於中國文化的‘共識’”。
  與此同時,更多“國學熱”的因子從民間開始聚攏、發力。2005年前後,依托央視《百家講壇》,通過易中天、於丹、閻崇年等人的講述,孔子、老子、曹操、清朝十二皇帝,進入人們的視野,相關書籍、影像製品暢銷一時,由此引發的“國學熱”餘波至今未歇。有學者認為,這“契合了現代社會壓力下人們突破浮躁社會風氣、從古代思想精華中尋求自我心靈平靜、平衡生活的心態”。
  國學班、國學夏令營、現代私塾也層出不窮。家長們花高額費用,送孩子學國學,誦讀經典,體驗傳統文化帶來的樂趣,試圖找回應試教育中所缺乏或被壓抑的部分。在企業管理層面,國學同樣被視為偏方,管理者不只想求得個人內心的平靜與充實,更著眼於用國學來管理企業。
  對於國學的現狀與未來,作為清華國學院的副院長,劉東甚為焦慮。他描繪了理想的國學教育:“比如孟子故里,撥多少億,蓋更大的樓堂館所,有意思嗎?要恢復國學,就是要恢復這裡的琅琅讀書聲,恢復整個文化生態,孩子長大知書達理、誠實守信,讓當代的孟母們一看,想搬過去。”
  【拓展閱讀】
  《道術與天下》 劉東
  北京大學出版社 2011年1月
  篇幅所限,探討國學時,未涉及“漢學”。其實,二者可謂雙生花,即使旁觀者視之,也會滋味雜陳。學者劉東面對海外漢學的專業、扎實、廣博,不免心生焦慮。當然,這本書不只是談漢學研究,其中“傳統研究”和“教育研究”皆有獨到見解,值得細讀。
  《國學開講》 範曾
  中信出版社 2014年6月
  範曾雖爭議不斷,但宣講國學,“在國學的普及這一方面,有積極作用”。他認為國學的當代意義,是“抵達人類心靈的快樂與自由”,確實如此,這正是社會所需,亦是人心所求。  (原標題:國學百年流變:從救亡火種到教育偏方(2)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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